诸葛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对于主公刘备的身影就是望尘莫及的注视。

记得在最初的日子，自己一身布衣了然，与好友徐元直一前一后来到当时借居在新野的左将军刘备帐下。那时候冬雪初化，带着春的气息泠泠唱和着建安十二年开春播种的号子，在一片和谐的欢乐中没有礼节，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，却也快乐到满足。

那时候的诸葛亮不是军师中郎将，不是军师将军，更不是季汉丞相。他没有权，没有势，但有着荆襄一带的名望。凭借着名望，诸葛亮帮刘备度过没钱没粮的困难时期。虽然不少人为诸葛亮惋惜过，荆州牧刘表的侄女婿，就这么跟了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刘备，并且无官无职。对此，诸葛亮只是浅浅一笑。然而，也有人看出诸葛亮此举并不无道理——如今的尚书令荀彧，王佐之才，当年不也是弃袁绍而投了当时的东郡太守曹操吗？

那时候可谓真正的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。逃亡的日子暗无天日，没有尽头的黑暗，一地的鲜红如同曾经徐州城的阴霾，挥之不去如同梦魇。那时候的诸葛亮可以与主公刘备并肩，一起分享着所有。

当江水波涛的声音如黎明初晨一般隐隐约约之时，所有人都知道，自己已是脱笼之鹄，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。同时，诸葛亮还知道，这将是他们的起点，一切的开始。

当荆州四郡夺得，大家有了可以栖身的、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的时候，诸葛亮也有了自己的官职——军师中郎将。军师是一个很微妙的官职。历来任军师者都是实力不可小觑之人，远的想想孙膑，近的想想荀攸。然军师中郎将与曹操曾经设给郭嘉的军师祭酒一般，都是史无前例的官职，这大概也侧面证明了，诸葛亮在刘备心中的地位，不亚于郭嘉在曹操心中的地位吧。

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，大家都渐渐忙于自己的事务，渐渐有人才投于刘备。也正因为如此，刘备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不再是诸葛亮。原因很简单，诸葛亮太严肃，就连一向散漫的简雍也会在诸葛亮面前守礼三分，多多少少没了些趣味。但诸葛亮深知，刘备最信任的人依旧是自己——没有人会将后方交予不信任的人。只是，诸葛亮却再也没有与刘备并肩战场的机会，他能做的就仅仅是站在刘备身后，默默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。

从军师中郎将到军师将军，再到季汉丞相，一直如此。有人说，诸葛亮与荀文若很像。是的，他们一直很像，却又非常不同。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选择，却走着惊人相似的路线——不归。

进入荆州之后，对于诸葛亮的升迁不多，可权柄却是越来越大。一句“属左将军府事”足见刘备对于诸葛亮的信任与宠爱无以复加。诸葛亮也从未辜负过刘备的期望，政治上的严厉让宵小之徒不敢异动。然而，便是这样的一内一外，让诸葛亮与刘备共事的时间越来越少，每次见到的几乎都是刘备的背影。

渐渐产生于无形的距离，在时间的酝酿与发酵之下，一个人终将远离。

这一切就结束在章武三年。

这一次，诸葛亮再也不用注视刘备的背影了，却也无法面对刘备。匍匐在地上，听着一字一句敲进心底的言语，耳边稀碎的言论揣测着别样的用心。这些诸葛亮都不在意，因为他知道了这话中如同建安十二年春阳安好的一天下午，还只是左将军的刘备带着满腔热血对他说出的心中的豪言壮语。

“主公。”抬头，对视。不是陛下，而是主公，这个专属于刘备的称呼，这个在心中呼唤了多少次都不厌烦的称呼。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随波逐流，却无法抹去这个称呼独有的魅力。

刘备灰暗的眸子划过清明。他懂他，他一直懂他。从来就无需多言的言语，只是一个眼神，一个动作，可以了解对方的心思。

千言万语，无需多言。